高中时替贫困生同桌出了3年饭钱,如今他是上市公司董事长,最后一轮面试,他看到我简历却红了眼!
发布日期:2025-12-12 03:14 点击次数:180
声明:本文根据资料改编创作,情节均为虚构故事,所有人物、地点和事件均为艺术加工,与现实无关。图片非真实画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01
我叫许念,生于1991年。
这个名字是母亲给起的,寓意很简单,希望我能心怀善念,一生安宁。
我出生的那天,是阳历九月二十二,正好是中秋佳节。
湖北黄冈的中秋,月亮总是又大又圆。那时的月饼还是最老式的青红丝馅,甜得有些齁人。母亲刚经历生产,身体虚弱,躺在市妇幼保健院的病床上,只尝了一小口就紧锁眉头,再也不肯碰。
父亲后来总爱拿这事打趣我,说我这丫头,还没落地就让你妈吃不好睡不香,生下来更是个讨债鬼。
我的父亲是市里棉纺厂的一名会计,在那个国企改制的浪潮里,棉纺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,但父亲每月总能拿回两千出头的工资。母亲是医院的护士,收入比父亲稍高一些。
两人加起来近五千的月收入,在世纪之交的黄冈,算得上是殷实之家。
即便称不上富裕,也足以让我衣食无忧。
从童年到青春期,我最大的困扰,就是零花钱总是不够花。
母亲的手艺极好,红烧武昌鱼做得油亮入味,排骨藕汤炖得香浓软糯。我从小胃口就好,花钱也有些不知节制。整个小学阶段,我永远是班上第一个把零钱花光的人。
直到升入初中,我才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自己储蓄的习惯。
想买的漂亮文具和零食,就记在一个小本子上,忍着。
一年下来,竟然也攒下了一笔可观的“私房钱”。
母亲见我如此,反而心疼起来,时常偷偷往我书包里塞钱,我发现了又执拗地还给她。她便嗔怪我,真是个小怪人,小时候花钱像泼水,现在倒学起小气鬼了。
初三那年,我凭着还算不错的成绩,考进了黄冈第一中学。
黄冈一中是全市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,以近乎严苛的管理和惊人的升学率闻"名。 母亲为此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,直说是祖坟冒了青烟。
父亲则在那天晚上,默默抽完一整根烟,对我说,念念,到了高中要更用功,考个好大学,去大城市,别再回这个小地方了。
那时的我,对他的话一知半解。
很多年后我才明白,他在棉纺厂干了半辈子,亲眼看着工厂从兴盛走向衰败,身边的同事一批批下岗,另谋生路。他一直活在一种强烈的职业焦虑中,生怕那把裁员的刀,不知哪天就落到自己头上。
他只是不希望,我重复他的人生轨迹。
2006年9月1日,我背着崭新的书包,踏入了黄冈一中的校门。
那天的天气格外闷热。
九月的武汉地区,秋老虎的威力依旧不减,阳光像毒针一样扎在皮肤上。校道两旁的桂花树叶子都被晒得打了卷,蔫蔫地耷拉着。
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,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。
高一(七)班。
教室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。
我推门进去时,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。喧闹声、说笑声汇成一片,有初中就认识的旧同学,但更多的是一张张陌生的新面孔。
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,第四排靠窗,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。
我的同桌,还没来。
我放下书包,开始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未风靡的年代,人与人之间最直接的交流就是聊天。我很快就和前后的几个同学搭上了话,大家兴奋地聊着暑假的趣闻和当时最火的选秀节目。
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快要上课的时候,我的同桌才终于出现。
他从教室后门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,脚步轻得像一只猫。
我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那是个身形异常单薄的男生。
瘦得有些过分。
他的脸颊微微凹陷,衬得颧骨有些突出。身上的校服虽然干净,但能看出洗过很多次,颜色微微发白,袖口的地方甚至磨出了一些细小的毛边。
他一直低着头,眼神不和任何人接触,径直走到我旁边的空位坐下。
从头到尾,他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我。
我本想主动开口说点什么,但嘴唇蠕动了一下,最终还是放弃了。
他的身上,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味道。
不是汗味,也不是香皂味,而是一种类似于旧书本和潮湿空气混合的气息。
像是衣服总在不见光的角落里晾晒,阳光的味道从未能彻底浸透。
他把书包放在了课桌的抽屉里。
那是一个洗到发白的蓝色尼龙书包,其中一边的背带接口处有明显的缝补痕迹,针脚歪歪扭扭。
班主任很快走了进来,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。
“顾屿。”
“到。”
我身旁的男生应了一声,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。
这名字倒是挺有诗意。
我偷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。
他还是没有看我。
他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桌面上,那里有一道用小刀刻下的划痕,他仿佛在研究那道划痕的深浅。
我收回了视眼。
开学的第一天,就在这种波澜不惊的氛围中结束了。
那时的我,丝毫没有预见到,这个沉默寡言、瘦得像一株风中芦苇的少年,会在我往后的人生里,留下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02
开学后的日子平淡如水。
高一的课程并不算特别难,但每个老师都像上了弦的钟表,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们强调高考的残酷、分数的重要,以及这三年将如何决定我们一生的走向。
我安安分分地坐在第四排,听课,记笔记,写作业。
和班里所有循规蹈矩的女生一样。
我的同桌顾屿,也是如此。
或者说,他比周围的任何人都更加沉默,更加没有存在感。
普通到几乎让人注意不到他。
他从不主动和人说话。课堂上从不举手,课间也从不与人交谈。每当下课铃响起,别的男生在走廊上追跑打闹,或者聚在一起讨论游戏和球星时,他总是趴在自己的桌子上,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,一动不动。
一开始,我以为他是在睡觉。
后来才发现不是。
他只是单纯地,在用这种方式隔绝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
我曾经试着和他搭过几次话。
“顾屿,你的圆规能借我用一下吗?”
他会从那个简陋的文具袋里找出圆规递给我,但眼神始终不会和我对上。
“顾屿,你知道下节体育课改上数学了吗?”
“嗯。”
他回答时,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那本翻开了的化学书上。
几次之后,我也就识趣地不再去打扰他。
人与人之间的相处,或许真的讲究缘分和气场。磁场不合的人,硬要凑在一起,只会让彼此都感到不自在。
我也有自己的小圈子。
我的初中闺蜜罗琪也在七班,虽然座位离得远,但我们每天都一起去食堂,一起回宿舍,形影不离。女孩间的友谊,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而亲密。
日子就在这种平静无波的节奏里,悄悄滑过了一个月。
九月底的一天,我偶然撞破了他深藏的秘密。
那天中午,下课铃声刚落。
罗琪就从后排跑过来,拉着我的胳膊催促。
“念念,快点啊,食堂要没好菜了! 去晚了糖醋排骨就没了!”
我一边收拾桌上的课本,一边站起来。
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顾屿。
他没有任何动作。
依旧是那个标志性的姿势,趴在课桌上,像一座孤岛。
我当时没多想,跟着罗琪一起离开了教室。
食堂在教学楼的另一头,要穿过一个小操场。
打饭的窗口前,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。
我站在队伍的末尾,正觉得无聊四处张望时,一个熟悉又单薄的背影,闯入了我的视野。
是顾屿。
我看着他,在窗口前犹豫了很久,最终只买了一份白米饭,八毛钱。
他没有打任何菜,也没有要汤。
他端着那个不锈钢餐盘,没有走进人声鼎沸的食堂大厅,而是走到了食堂外面的台阶上,背靠着墙壁,垂着头,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。
他吃得非常慢,姿态很认真,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。
可那餐盘里,分明只有一团温热的,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米饭。
我当场就怔住了。
罗琪用胳膊肘碰了碰我:“你看什么呢? 魂都飞了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
我迅速收回了目光。
心底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,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打好饭后,我和罗琪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我要了一份土豆烧鸡,罗琪如愿以偿地抢到了最后一份糖醋排骨。
吃饭的时候,我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顾屿的身影。
他为什么不在食堂里吃饭?
他为什么只吃白米饭?
“念念,你今天到底怎么了? 心不在焉的。”罗琪用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。
“没事,就是在想一道数学题。”
“得了吧你,想什么数学题,我看是想帅哥吧?”
“你才胡说。”
我低下头,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。
可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,却越来越清晰。
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,我借口去洗手间,提前几分钟回了教室。
顾屿已经坐在了位置上。
还是那个趴着的姿势。
我假装在书包里找东西,偷偷地打量着他。
他的脸色很不好,不是那种熬夜学习的苍白,而是一种长期营养跟不上导致的蜡黄色,嘴唇也没有血色。
03
那个晚上,我躺在宿舍的床上,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
上铺的罗琪探出脑袋,小声问我怎么了。
我含糊地应付道,没事,就是觉得有点闷。
实际上,九月底的黄冈夜晚已经有了凉意,需要盖一层薄被。
我闭上眼睛,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,反复浮现出关于顾屿的各种画面。
他的饭卡里,大概没钱了。
他只吃没有任何菜的白米饭。
他瘦得像一片单薄的纸。
这些零碎的片段,像一块块拼图,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拼接,最终构成了一个让我心脏微微收紧的猜测。
他的家境,非常贫困。
贫困到,连在学校食堂吃一顿饱饭,都成了一种奢望。
从第二天开始,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他。
早上,他不吃早饭。
当别的同学拿着热干面或者豆皮走进教室时,他早已端坐在座位上,安静地看着书。
他的课桌上,永远是干干净净的,没有任何食物的痕迹。
中午,他依然是去食堂打一碗白饭。
吃完后,要么回教室趴着,要么就一个人去操场后面的双杠那里坐着。
晚上,他同样不去食堂。
就那么硬生生地熬到晚自习结束,然后回宿舍。
一日三餐,他似乎只靠着中午那碗白饭支撑着。
黄冈一中是寄宿制学校,学生从周一到周五都必须住校,只有周末才能回家。
我开始留意他周末离校的样子。
周五下午放学铃一响,同学们就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校门。
有些同学的父母会开着车来接,有些同学三五成群地骑着自行车,大部分同学则涌向公交车站。
而顾屿,是走路的。
他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尼龙包,一个人,沉默地往校门外走。
我悄悄地跟在他后面,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。
他走出校门后,没有去公交站,而是径直朝着北边的方向走去。
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,他到了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汽车站。
那不是正规的客运中心,而是私人承包的,专门跑下面乡镇线路的中巴车停靠点。
他熟门熟路地买了一张票。
我站在马路对面,不敢再靠近。
那辆车身上满是泥点的中巴车很快发动,载着他,消失在街道的拐角。
我站在路边,心里已经有了答案。
他的家,应该在黄冈下辖的某个偏远乡镇,甚至可能是大别山深处的某个村子。
那种中巴车的票价虽然便宜,但路况很差,坐一趟往往要颠簸好几个小时。
周一早上,他又准时出现在了教室。
脸色却比周五离开时更差。
眼眶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,显然周末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。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,闷得难受。
十月份的一次班会上,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了一件事。
“我们班有几位同学家庭条件比较特殊,学校已经给他们免除了学杂费。 但是,生活上的开销,学校也能力有限,希望班里的其他同学,在自己有余力的情况下,可以多关心一下身边的同学,互帮互助。”
班主任说这番话的时候,并没有点名。
但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,他话里指的人是谁。
班会一结束,我便鼓起勇气,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。
“张老师,您刚才说的,我们班里家庭有困难的同学,是哪一位啊?”
班主任抬起头,有些惊讶地看着我:“许念,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我,我就是想,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。”
班主任听了,叹了口气:“是顾屿。 他家在大别山最里面的一个村子,是市里有名的贫困村。 他父亲前几年采药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,人没了,还欠了一大笔医药费。 现在全靠他母亲一个人种地,打点零工,供他和他妹妹读书。 这孩子能考上一中,真的是个奇迹。”
听着老师的话,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一阵阵发酸。
我回到教室,看着那个趴在课桌上的单薄背影。
他的肩胛骨透过薄薄的校服,清晰地凸显出来,像两片折断的翅膀。
那一刻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那天晚上,我回到宿舍,从我的小铁盒里,拿出了我攒了半个学期的零花钱。
总共四百一十块。
都是十块、二十块的零钱,被我攥在手心里,攥得有些潮湿。
母亲每个月给我两百块生活费,我平时省吃俭用,才攒下这些。
原本,我是打算买一个当时很流行的随身听。
但现在,我不想买了。
晚自习下课后,我没有直接回宿舍,而是绕到了食堂旁边的饭卡充值处。
排队的时候,我的手心全是汗,心脏怦怦直跳。
终于轮到我了,我把那把零钱递过去,声音有些发颤:“您好,充一百块。”
窗口里的阿姨头也没抬:“学号报一下,或者把卡给我。”
我把白天趁顾屿去上厕所时,偷偷从他抽屉里拿出来的那张饭卡递了过去。
阿姨接过卡,瞥了我一眼,倒也没多问,只是在键盘上敲了几下。
“好了。”
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转身就走。
双腿都有些发软。
走到食堂门口,我还是没忍住,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窗口。
新的人已经站到了我刚才的位置。
没有人注意到我。
我深深吸了口气,快步跑回教室,趁着没人,又把那张饭卡悄悄地放回了顾屿的抽屉最深处。
第二天中午,和往常一样,顾屿又是最后一批走进食堂的人。
我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,假装在和罗琪聊天,实际上用余光死死地盯着他。
他走到窗口,像往常一样,准备只买一份白饭。
他把饭卡递了过去。
刷卡机发出了“滴”的一声。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盯着刷卡机上那个小小的电子屏幕,看了足足有五六秒,然后才迟疑地抬起头,问打饭的师傅:“师傅,这个,余额是不是搞错了?”
打饭师傅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屏幕:“一百零三块二,没错啊。”
“可是我,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困惑,“我卡里应该只剩三块二了。”
“那可能是学校给你充的补助吧,”师傅挥了挥手,催促道,“别挡着后面的人。”
他端着那碗白饭,默默地走开了。
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外面的台阶。
他转身,走到了食堂门口那台自助查询机前。
我看到他把饭卡插进去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,看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,他就那么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塑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拿着饭卡,重新走回打饭窗口,又要了一份菜。
是当天最便宜的,炒包菜。
两块钱。
当他端着那个盛着米饭和一小撮包菜的餐盘,走到角落坐下时,我清晰地看见,他那只端着餐盘的手,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。
我迅速转过头,拉着罗琪快步走出了食堂。
外面的秋风已经有了凉意。
可我的脸颊,却烫得厉害。
04
从那天起,我开始了一场长达三年的,一个人的秘密行动。
每个月的月初,我都会找机会,偷偷地给顾屿的饭卡里充钱。
金额不固定,有时候是五十,有时候是八十。
这完全取决于我上个月省下来多少零花钱。
我变得前所未有的节俭。
戒掉了所有零食,不再买新的发卡和笔记本。
课间休息,当别的女生结伴冲向学校小卖部,叽叽喳喳地挑选各种饮料和零食时,我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,埋头做题。
罗琪不止一次地问我:“念念,你最近怎么了? 转性了? 你以前最爱喝的那个酸奶都不喝了?”
我便笑着搪塞她:“最近在减肥,要保持身材。”
她将信将疑。
顾屿的伙食,渐渐恢复了正常。
他每天中午都会准时出现在食堂,打上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套餐。
偶尔,他会奢侈地给自己加一个卤鸡蛋,一块五一个。
他的脸色,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慢慢好转。
不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蜡黄色,开始透出少年人应有的清爽和血色。
他的个子,也像被施了魔法一样,猛地向上生长。
高一刚开学那会儿,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八左右。
等到高一下学期,他已经蹿到了一米八三。
身形依然清瘦,但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要倒的单薄,而是属于少年特有的,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姿态。
我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这些变化,心底涌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满足感。
这种感觉,和虚荣心无关,也和任何索取回报的期待无关。
它更像是一种,你亲手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了一颗种子,然后你每天都偷偷地给它浇水,看着它努力地破土而出,长出嫩芽,迎着风雨,一点点变得茁壮。
你知道它长势很好,你也知道是你在为它浇灌,但你不需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。
那种感觉,很隐秘,也很温暖。
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,顾屿毫无征兆地问了我一个问题。
那是一节很安静的数学自习课,教室里只有翻动书页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
他忽然转过头,目光直直地看着我。
那是我印象里,他第一次这么主动、这么直接地看我。
他的眼眸很黑,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,清澈又明亮。
“许念,你听说过学校有什么针对贫困生的伙食补贴吗?”
我的心脏,在那一刻,猛地停跳了一拍。
“啊?”
“就是那种,学校会不定期往一些学生的饭卡里打钱的,有这种政策吗?”
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摇了摇头:“是吗? 我没听说过呢。”
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,脸上的表情也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。
但放在课桌下的手,早已紧张地攥紧了衣角。
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,然后收回了视线。
“哦。”
之后,便再也没有了下文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,心脏狂跳了很久。
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
他问我那句话,到底是什么意思?
是在试探我吗?
我想了一整晚,也没有头绪。
第二天,一切又恢复了原样。
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顾屿,还是那个独来独往的顾屿。
去食堂吃饭,回教室做题,下课后趴在桌子上。
仿佛昨天那个小小的插曲,根本没有发生过。
我那颗悬着的心,也慢慢放了下来。
或许,真的是我想多了。
他可能真的只是单纯地好奇,毕竟,他确实是那个最需要被帮助的人。
于是,我继续着我的秘密。
高二那年,文理分科。
我选了文科,而他,毫无悬念地选了理科。
但我们学校当时有个很特别的制度:文理混合班。
也就是说,文科生和理科生依然在同一个教室里上大部分的公共课,只有在上物理、历史这些专业课时,才会分开去不同的教室。
这意味着,我依然坐在顾屿的旁边。
我们,还是同桌。
我为此,暗自庆幸。
并非因为别的。
只是因为,这样一来,我还能继续方便地帮助他。
如果真的分到了不同的班级,隔着几层楼的距离,我的这个秘密行动,恐怕就很难再继续下去了。
整个高二,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少得可怜。
偶尔借一块橡皮,或者问一下作业,仅此而已。
但我对他的关注,却在不知不觉中,变得越来越多。
我留意到他深夜在宿舍楼道里借着灯光看书时,那格外挺拔的背影。
我留意到他每次大考之后,去公告栏看排名时,那不自觉抿紧的嘴唇。
我留意到他在操场边的台阶上一个人吃饭时,那低垂着的,长而浓密的睫毛。
他学习得异常拼命。
这一点,全班同学都有目共睹。
他的成绩,从高一时在年级里排在中上游,一路高歌猛进,最终稳稳地占据了年级前五的位置。
尤其是他的物理和化学,成绩好到让老师们都惊叹。
高二下学期,他代表学校去参加了全国中学生化学竞赛,最终拿回了一枚金牌。
那天,获奖的喜报用红纸黑字写了,贴在学校最显眼的公告栏里。
顾屿的名字,排在第一个。
整个学校都轰动了。
黄冈一中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全国竞赛的金牌了。
校长亲自来到我们班,当着所有同学的面,用力地拍着顾屿的肩膀,大声地赞扬道:“好样的,顾屿同学,为我们学校,为我们黄冈市争光了!”
顾屿站在那里,被老师和同学们围在中间,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。
但我却清晰地看到,他的嘴角,在那一刻,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弧度,快得像一道闪电。
那是我第一次,看到他笑。
那一刻,在教室的另一头,我也没忍住,跟着笑了起来。
05
高三的时光,是泡在汗水和墨水里的。
每天清晨五点半的起床铃,和深夜十一点半才熄灯的宿舍。
永远也写不完的“黄冈密卷”,背不完的文综知识点,以及一周一次的模拟考。
班里的每一个人,都像被拧紧了发条的机器,在名为“高考”的独木桥上,奋力向前冲刺。
而顾屿,比我们所有人都冲得更猛,更稳。
他的成绩,已经牢牢锁定了全校第一。
各科老师私下里都在说,这孩子,只要高考正常发挥,国内最好的那两所大学,可以随便挑。
我的成绩则很普通,在年级里一百名左右晃悠。
拼一把,考个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,但想去顶尖的名校,还差得很远。
对此,我心态很平稳。
我清楚自己的能力在哪里。
高三下学期开学后,我像往常一样,找机会给顾屿的饭卡里充了钱。
过年的时候,父亲给了我八百块的压岁钱。
我只留了三百块自己用,剩下的五百块,都小心地存着,准备在最后这几个月里,分批给他充进去。
直到三月份,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。
那天晚自习,我的胃突然开始绞痛,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,脸色惨白。
我疼得趴在桌子上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罗琪急忙扶着我去校医室,医生给开了止痛药,但药效上来需要时间,我依旧疼得蜷成一团。
课间休息时,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出去放风了。
我一个人虚弱地趴着。
忽然,一个东西被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桌角。
我费力地抬起头。
是一个装满了热水的保温杯。
白色的水汽,正从杯口丝丝缕-缕地升起。
而顾屿,早已转回了身子。
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,低着头,专注地看着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。
我愣了好几秒。
然后,我伸出手,握住了那个保温杯,小心地喝了一口。
水温刚刚好,不烫嘴。
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,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疼痛。
这是三年来,他第一次主动为我做的一件事。
我想开口说声谢谢,但他始终没有回头,我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喝完了那杯热水,胃里的绞痛似乎真的缓解了许多。
或许是止痛药终于起了作用。
又或许,是那杯水的温度,真的有某种神奇的治愈力。
高考的脚步,一天天逼近。
四月,五月,六月。
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,飞速流逝。
六月一日那天,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,高考倒计时的数字,变成了鲜红的“6”。
那天中午,我站在食堂门口,看着里面拥挤的人群。
顾屿正坐在那个他常坐的角落,餐盘里,是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炒青菜。
他吃得很认真。
一口米饭,一口菜,不快不慢。
我站在那里,看了很久。
心底,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。
像是一种告别。
又像是终于可以卸下重担的轻松。
既有些许不舍,又夹杂着一丝欣慰。
顾屿,从今以后,你就要靠自己了。
你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。
在那里,你会有数不清的奖学金,会有助学贷款,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机会。
你的人生,将会彻底翻开新的一页,走向一片广阔的天地。
六月七日,高考。
六月八日,高考结束。
当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的铃声响起,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,整个人都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。
身体轻飘飘的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
考得怎么样,我完全没感觉。
脑子里乱糟糟的。
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,看着从里面潮水般涌出的同学。
有人在哭,有人在笑,有人激动地把书本撕碎了撒向天空。
我只是一个人,安静地站着。
罗琪跑过来,一把拽住我:“念念,快走,我们去天台扔书! 大家都去了!”
“你们去吧,我不想去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去啊? 多爽啊!”
“我有点累。”
罗琪看我兴致不高,也没再勉强,很快就被兴奋的人潮带走了。
我依旧站在原地,又等了一会儿。
顾屿从校门里走了出来。
他还是背着那个蓝色的尼龙包,步子迈得很快。
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我忽然很想叫住他。
想对他说点什么。
可是,能说什么呢?
“祝你金榜题名”?
“前程似锦”?
“这三年,很高兴认识你”?
似乎都显得太客套,太生分。
我们之间,本来就算不上朋友。
整整三年的同桌,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,可能都不到一百句。
他不知道我为他做过的一切。
而他,也不需要知道。
这样,就很好。
他从我身边径直走过。
没有看我,没有停留。
走出校门,转向北边,走向那个开往乡镇的破旧汽车站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在傍晚的霞光里被拉得很长,然后越来越远,越来越小,最终彻底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。
顾屿,再见了。
也许这一生,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。
06
高考成绩出来那天,我正在家里,接到了罗琪的电话。
电话那头的她,声音激动得像是要掀翻屋顶。
“念念! 你听说了吗! 顾屿考了全市理科状元! 总分702! 这分数,清华北大随便挑啊!”
我紧紧握着电话,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。
“念念? 你听见没?”
“听见了。”
“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? 他可是我们班的超级大神啊! 全市第一!”
我对着话筒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有反应,我当然有反应,我为他高兴。”
挂断电话后,我把自己的成绩单拿出来,反复看了好几遍。
我考了589分,超过了当年的一本线50多分。
最终,我填报了武汉一所重点大学的新闻专业。
这个结果,不好不坏,在我的意料之中。
九月,我独自一人去武汉上学。
而顾屿,去了遥远的上海。
我们之间,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。
在那个年代,没有功能强大的社交软件,换一个手机号,就等于在人海中失散。
我甚至,连他的手机号都不知道。
三年的同桌,我从未问过。
大学四年,我偶尔会从一些高中同学的口中,零星地听到关于他的消息。
“听说顾屿在大学里又拿了国家奖学金,每年都拿。”
“顾屿好像直接被保送读研了,太厉害了。”
“最新消息,顾屿拿了全额奖学金,要去美国读博士了。”
每一条关于他的消息,都像一颗小石子,在我平静的生活里,激起一圈小小的涟"漪,然后很快又恢复平静。
我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。
那三年,我偷偷垫付的那些饭钱,没有白费。
他活成了所有人,包括我,都曾仰望的样子。
而我,也按部就班地,过着我自己的人生。
大学毕业后,我没有回黄冈。
也没有留在武汉。
我怀揣着对一线城市的憧憬,独自一人去了杭州。
那时的杭州,正值互联网浪潮的风口。
似乎空气里都漂浮着机遇和梦想。
我成功进入了一家当时发展迅猛的电商公司,从最底层的运营专员做起,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。
运营专员,运营经理,高级经理,再到运营总监。
整整十年,我将自己所有的青春和精力,都投入到了这座快节奏的城市。
终于,我在杭州扎下了根。
用自己多年的积蓄,在余杭区付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。
每个月的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,但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。
我曾以为,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下去。
努力工作,拼命还贷,偶尔在节假日回老家看看母亲。
日子虽然像一杯白开水,但胜在安稳。
直到2024年的到来。
那一年的春天,整个互联网行业都刮起了寒风,公司启动了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裁员。
三十五岁的我,赫然在那份名单之上。
当HR约我谈话时,我整个人都是蒙的。
“许总监,非常抱歉,由于公司业务架构调整,您负责的这条业务线被整个砍掉了。 这是公司给您的补偿方案,您看一下。”
我呆呆地看着那份N+1的补偿协议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这听起来,像是一个体面的结局。
可是,一个三十五岁的互联网运营,在如今这个“毕业”即失业的杭州,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?
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。
一份,十份,一百份。
大部分都石沉大海。
偶尔有几个进入面试的,但聊到最后,面试官总会看似不经意地问一句:“冒昧问一下,您的年龄是?”
三十五岁。
这三个字,像一道无形的墙,把我死死地挡在了外面。
“抱歉,我们这个岗位可能更需要一些有冲劲的年轻人。”
“不好意思,我们这个岗位加班强度很大,考虑到您的精力,可能不太合适。”
“对不起,您的资历很好,但您的薪资期望,超出了我们的预算。”
在那些日子里,我听到了无数的“抱歉”、“不好意思”和“对不起”。
半年过去了,我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。
银行卡里的存款,在一天天变少。
而每个月的房贷,却像一个精准的催命符,准时发来提醒。
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,整夜整夜地失眠。
凌晨三点醒来,凌晨五点醒来,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灰白。
我就那么睁着眼睛,毫无睡意地躺着,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。
七月份,我接到了一个从老家打来的电话。
是母亲。
她在电话里告诉我,她病了。
肝硬化晚期,医生说必须尽快做肝移植手术。
预估的手术费,加上后期的康复费用,至少需要五十万。
挂断电话后,我一个人坐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,哭得撕心裂肺。
我的父亲,在几年前因为突发脑溢血,没抢救过来,已经走了。
这些年,一直是母亲一个人在老家。为了不让我分心,她总是在电话里说一切都好。
每次我问她身体怎么样,她都说“好着呢,你别管我,照顾好你自己”。
而现在,她一开口,就是五十万。
我查了下自己的存款,只剩下不到六万块。
卖掉杭州的房子?
可卖了房子,我住哪?母亲后续的治疗费又从哪里来?
申请贷款?
一个失业大半年的人,哪家银行会批?
我痛苦地把头埋在膝盖里,感到一种灭顶的无助和绝望。
那是我三十五年来,最黑暗的时刻。
三十五岁,失业,负债,母亲病重。
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,拼命地张嘴呼吸,却怎么也等不来涨潮的海水。
八月底,就在我快要彻底放弃的时候,我收到了一封面试邀请邮件。
来自武汉的“星河智联”。
这家公司是国内物联网和大数据领域的巨头,去年刚在港股上市,市值据说已经突破千亿。
我当初投简历时,根本没抱任何希望。
这种顶尖的科技公司,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三十五岁的,被行业淘汰的“老人”。
但他们,竟然真的给我发来了面试通知。
我怀着一丝好奇,点开了“星河智联”的官网,想查一下这家公司的背景。
在“管理团队”一栏,我看到了创始人和董事长的介绍:顾屿。
我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顾屿。
不会吧。
这个世界上,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?
我在网上搜了很久,才终于找到一张关于他的照片。
官网上的那张照片拍得很正式,是他穿着西装的证件照,背景是纯蓝色。
我无法完全确认。
但是,那个挺拔的身影,那个依稀熟悉的轮廓……
我不敢确定。
或许,真的只是同名同姓。
毕竟中国这么大,叫顾屿的人,肯定不止一个。
我关掉网页,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。
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,这次面试,我必须去。
这很可能,是我能抓住的,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。
07
面试那天,我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职业套装。
这是我衣柜里唯一一套还能拿得出手的正装。
还是五年前为了参加一个行业峰会买的,如今再穿,腰身的地方已经有些勒得慌。
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,仔细地把头发挽起,又给自己化了一个尽可能显得精神的淡妆。
三十五岁的女人,妆容是个技术活,太浓显得老气,太淡又遮不住满脸的憔悴和疲惫。
我小心翼翼地,试图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平衡点。
星河智联的总部大楼,坐落在武汉光谷的中心地带。
那是一座极具未来感的写字楼,通体由反光的蓝色玻璃构成,在阳光下像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,彰显着科技公司的非凡实力。
我站在大楼底下,仰起头,望向那几乎要插入云霄的楼顶。
足足有五十层。
我再次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裙角,迈步走了进去。
第一轮,是人力资源部的初试。
面试官问的都是些常规问题:过往的履历、离职的原因、对未来的规划等等。
我回答得滴水不漏。
毕竟,十年的职场摸爬滚打,已经让我对这些问题形成了肌肉记忆,可以给出最标准、最安全的答案。
面试我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,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。
她一边在电脑上记录,一边不时地点头,最后对我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:“许女士,您的背景和我们的岗位要求很匹配,麻烦您在这里稍等,我这就去请我们的业务总监过来。”
第二轮,是业务部门的复试。
对方是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,气质儒雅,但问题却异常犀利。
他问的全都是极其专业的领域问题:从用户增长的底层逻辑,到大数据模型的应用,再到具体的项目落地经验。
我沉着地一一应对。
这些年,我虽然被市场抛弃,但刻在脑子里的那些知识和经验,并没有消失。
主管面试结束后,我又被告知需要再等一会儿。
过了一会儿,还是刚才那位HR女孩走了过来。
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:“许女士,恭喜您,您已经通过了前两轮面试。 我们的终面,将由董事长亲自来进行。”
我的心跳,猛地漏了一拍。
“董事长?”
“是的。 我们公司所有总监级别以上的岗位,都需要由顾总亲自把关。 顾总他,对人才非常重视。”
顾总。
我的手心,控制不住地开始冒汗。
“好的,麻烦您了。 请问在哪里?”
“请您跟我来,到顶楼的A号会议室。”
通往顶楼的电梯速度很快,但我觉得那几十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走廊很长,很安静,地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墙壁上挂着星河智联的专利墙,密密麻麻的证书在灯光下闪着金光。
我跟在HR女孩的身后,走到A号会议室门口,停下了脚步。
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。
然后,伸手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。
会议室的空间极大,其中一面墙是整面的弧形落地玻璃,站在这里,可以俯瞰整个光谷的繁华景象。
窗前,站着一个背对着我的身影。
他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,身形挺拔如竹。
我站在门口,没有再往前走。
他也没有回头。
空气里,是长达十几秒的,让人心慌的寂静。
“请坐。”
一个低沉的,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响起。
听到声音,他缓缓地转过身。
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。
那张脸,我太熟悉了。
轮廓硬朗,眉眼深邃,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。
只是左边眉骨上,有一道极淡的疤痕,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。
十五年的时光,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。
他的眉宇间,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阴郁,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人的锐利和沉稳。
但唯独那双眼睛,依旧如昔,还是那么黑,那么亮,像藏着星辰的夜空,仿佛能看穿人心。
是他。
真的是顾屿。
我的心脏,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。
紧接着,又以一种失控的频率,疯狂地擂动起来,撞得我胸口生疼。
他迈步走到巨大的会议桌后坐下,垂下眼眸,开始翻看面前的那份简历。
我看着他的手指,在白色的纸张上缓缓移动,最终,停在了“姓名”那一栏。
许念。
他的指尖,开始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。
然后,他的目光下移,落在了“毕业高中”那一栏。
湖北省黄冈第一中学。
他的呼吸,明显变得粗重起来。
终于,他缓缓地抬起头,目光穿过长长的会议桌,像两道利剑,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。
他的眼眶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一圈一圈地变红。
“许念……”
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胸腔的最深处,用尽全力挤出来的。
“真的是你……”
我僵在原地,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。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语言功能都瞬间丧失,只能呆呆地看着他,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惊涛骇浪。
震惊,狂喜,痛苦,还有一丝……难以置信的脆弱。
我花了整整十五秒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“顾总,您好。”
我的声音干涩而僵硬,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。我努力维持着一个求职者应有的姿态,尽管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,早已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
顾屿没有回应我的问候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,那双泛红的眼睛里,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,像是积压了十五年的火山,即将在下一秒喷发。
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动作之大,带得身后的高背椅都晃动了一下。
他绕过巨大的会议桌,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。
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,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
他停在我面前,相隔不到半米。
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,淡淡的木质香水的味道,混合着一种属于他独有的,清冽的气息。
“为什么?”他终于再次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,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颤抖,“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? 为什么这么多年,一点消息都没有?”
我被他问得一愣,大脑完全无法处理他话里的信息。
什么为什么?
我们之间,本就只是高中同桌而已。毕业之后,各奔东西,再无联系,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?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他看着我茫然的样子,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。他抬起手,似乎想触摸我的脸颊,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,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。
“对不起,”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,“我失态了。”
他退后一步,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。
“许念,”他叫我的名字,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你被录用了。 产品战略部总监的职位,年薪三百万,另外,公司会给你五十万的签字费,下周一就可以来办入职。”
我彻底懵了。
产品战略部总监?年薪三百万?五十万签字费?
这每一个字眼,都像一颗重磅炸弹,在我的脑子里炸开。
我来面试的,只是一个高级产品经理的岗位,年薪预期也只敢写五十万。
他现在给出的,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条件。
“另外,”他紧接着说,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,“关于你母亲的病,我已经联系了上海瑞金医院最好的肝脏移植专家团队,他们明天会飞到武汉来进行会诊。 所有的手术费用,以及后续的康复费用,都由我来承担。”
如果说刚才的职位和薪水是炸弹,那这句话,就是一颗原子弹,把我最后一点理智和镇定,都炸得粉碎。
他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病了?
他怎么会知道我需要钱?
我的简历上,只写了我的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,关于我的家庭情况,一个字都没有提。
除非……
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海。
背景调查。
像星河智联这样的公司,在招聘总监级别的高管时,一定会做极其详尽的背景调查。
他们不仅会调查我的工作履,还会调查我的家庭、我的财务状况,我的一切。
所以,我此刻在他面前,就像一个完全透明的人。我的窘迫,我的困境,我的绝望,他一清二楚。
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难堪,瞬间淹没了我。
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,扔在聚光灯下的小丑。
而他,是那个高高在上的,手握权柄的审判者,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,宣布对我的“救赎”。
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因为动作太急,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。
“顾总,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,声音不大,但异常清晰,“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。 但是,我不能接受。”
顾屿的脸上,闪过一丝错愕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今天来,是想凭我的专业能力,面试一份工作,而不是来接受一份不对等的馈赠。”我的声音微微发颤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我承认,我现在很需要钱,但这份需要,还不足以让我出卖我的尊严。”
“尊严?”顾屿咀嚼着这两个字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,“许念,在你眼里,我为你做这些,只是为了践踏你的尊严吗?”
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”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,“但在我看来,是的。 你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,告诉我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甚至没有问过我一句,是否需要。 这和施舍,有什么区别?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,拿起我的包,转身就走。
“站住!”
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,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。
我没有停下脚步。
我拉开那扇沉重的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我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电梯,疯狂地按着关门键。
当电梯门缓缓合上,将那条长长的走廊隔绝在外的瞬间,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,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眼泪,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。
是因为被戳穿窘境的难堪?还是因为拒绝了那根救命稻草的悔恨?
又或者,是因为时隔十五年,我们之间的重逢,竟然是这样一种不堪的,充满了金钱和权力的不对等姿态。
那个曾经在食堂角落里,因为多了一份炒青椒而手足无措的少年,终究是消失在了时光里。
现在的他,是顾总,是身价千亿的上市公司董事长。
而我,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,卑微的求职者。
我们之间,隔着的,又何止是十五年的光阴。
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,名为阶级的鸿沟。
08
从星河智联的大楼里出来,武汉正下着瓢泼大雨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片水花。
我没有带伞,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,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我的头发和衣服。
回到在武汉租住的那个小小的单间时,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,狼狈不堪。
我把自己扔在床上,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,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感来压制住心里的翻江倒海。
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着。
我拿出来一看,是罗琪打来的。
我挂断,她又打过来。
反复几次后,我终于还是接了。
“念念! 你跑哪去了? 面试怎么样了? 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?”电话那头,是罗琪焦急的声音。
“我没事,”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面试……不太顺利。”
“怎么会不顺利呢? 你那么优秀! 是他们没眼光!”罗琪愤愤不平地说道,“别灰心,这家不行我们再找别家! 你现在在哪? 我去找你。”
“我累了,想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“你是不是哭了? 许念我告诉你,你可别做傻事啊! 钱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,你妈那边有我盯着呢,你别担心!”
挂断电话,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,显示归属地为武汉的号码发来的短信。
“许念,当年的事,我很感激。 我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想帮你。 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。”
发信人,是顾屿。
补偿?
我看着这两个字,只觉得无比刺眼。
原来在他心里,当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,是需要用金钱和职位来“补偿”的。
我用力地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头,不想再看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。
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,不出门,不见人。
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查找关于肝移植的资料,联系各种公益组织和筹款平台。
但得到的结果,都让我感到绝望。
五十万,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,是一个天文数字。
而那些筹款平台,手续繁琐,审核漫长,对于急需手术的母亲来说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
我甚至开始考虑,要不要把杭州那套还在还贷的房子挂牌出售。
但中介告诉我,现在的行情不好,房子就算降价也很难立刻出手。
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,我接到了武汉同济医院打来的电话。
是母亲的主治医生。
“是许念女士吗? 我是你母亲的主治医生王主任。”
“王主任您好,是我。 是不是我母亲的病情有什么变化?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不是,是好事。”王主任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,“我们为你母亲联系到了上海瑞金医院的肝脏移植专家李教授,他是国内这个领域的权威。 李教授的团队明天会飞过来,亲自为你母亲进行会诊,如果条件符合,下周就可以安排手术。”
我愣住了:“李教授? 可是……我没有联系过啊。”
“是这样的,有一位匿名的慈善人士,通过医院的基金会,为你母亲捐赠了全部的手术和治疗费用,并且指名要求我们邀请李教授的团队过来。”
匿名的慈善人士。
我的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除了顾屿,不会有第二个人。
“王主任,您能告诉我,这位捐赠人是谁吗?”
“抱歉,许女士,对方要求严格保密,我们不能透露。 您只要知道,你母亲的治疗费用已经全部解决了,安心准备手术就行。”
挂断电话,我坐在原地,呆了很久。
他还是这么做了。
用一种我无法拒绝的方式。
他绕过了我,直接解决了问题。
我心里五味杂陈,说不清楚是感激,还是愤怒,又或者是一种更复杂的,被掌控的无力感。
那天晚上,我去了同济医院。
我没有去病房看母亲,而是去了住院部楼下的花园。
我给顾屿发了一条短信。
“我在同济医院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,我想见你。”
不到二十分钟,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花园旁边的马路上。
顾屿从车上下来,他没有穿西装,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,看起来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,多了几分清隽。
他径直向我走来。
“你找我,是为了你母亲的事?”他开门见山。
“是。”我点点头,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,递给他,“这里面有六万块,是我现在全部的积蓄。 剩下的钱,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。 你可以找律师,给我立一张字据,我会分期还款,直到还清为止。”
顾屿没有接那张卡。
他只是看着我,目光深沉。
“许念,你一定要和我把账算得这么清楚吗?”
“这不是算账,这是原则。”我固执地把卡递到他面前,“我接受你的帮助,是因为我母亲的病不能等。 但这不代表,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馈赠。 一码归一码。”
顾屿看着我,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。
“原则?”他抬起头,看着我,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雾,“十五年前,你每个月偷偷往我饭卡里充钱的时候,怎么没跟我讲原则?”
我的心,猛地一颤。
他,他果然是知道的。
“你……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“第一次饭卡里多出一百块的时候,我就知道了。”他淡淡地说道,“我们学校,从来就没有那种所谓的贫困生伙-食补贴。 我问遍了老师和同学,都没有。 而那段时间,唯一一个离我最近,又总是在食堂里偷偷看我的人,只有你。”
我的脸,瞬间烧了起来。
原来,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,从一开始,就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。
“我后来问你,你还记得吗? 我问你听说过学校有伙食补贴吗? 你当时的表情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”他看着我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,带着苦涩的弧度,“从那天起,我就确定了,是你。”
我窘迫得无地自容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我……”
“你不用解释。”他打断我,“我今天来,不是为了跟你翻旧账。 我只是想告诉你,许念,我找了你很多年。”
“我从美国回来,创业,把公司做到上市,我做的这一切,都是为了有一天,能有资格,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。 我以为,等我足够强大了,我就能保护你,能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,能偿还你当年给我的那份温暖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。
“可是我错了。 我没想到,我们再次见面,会是这样。 我更没想到,我引以为傲的这一切,在你眼里,竟然成了践踏你尊严的工具。”
他抬起手,指了指自己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痕。
“你知道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吗?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大二那年,我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,去给一个工地老板当私人保镖。 他得罪了人,被人堵在巷子里打,我为了护着他,被人用酒瓶砸了头。 缝了七针。”
“那时候,我躺在医院里,满脑子想的都是,如果我能再有钱一点,是不是就不用过这种拿命换钱的日子。 如果我能找到你,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你,我过得很好,没有再吃一碗白饭了。”
“许念,我害怕。”他看着我,一向坚毅的眼神里,第一次流露出了那种我曾在十五年前见过的,脆弱和无助。
“我害怕你再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。 我害怕我除了用钱,再也找不到任何能留住你的方式。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,我只能用我以为最好的方式,把我认为最珍贵的东西,都给你。”
“我给你职位,给你钱,不是施舍,不是补偿。 是因为在我心里,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。 而我能给的,只有这些了。”
雨已经停了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。
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,此刻却在我面前暴露出自己最脆弱一面的男人,心底最坚硬的那块地方,忽然就软了。
原来,他不是变了。
他只是用一身坚硬的铠甲,包裹住了那个依旧敏感、自卑的少年。
而我,却用我那点可怜的自尊,狠狠地刺伤了他。
09
母亲的手术非常成功。
李教授的团队确实是国内顶尖的,手术方案制定得周密,操作也精准无误。
术后,母亲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,需要观察四十八小时。
那两天,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监护室外。
顾屿没有再来医院,但他每天都会让他的助理送来三餐,都是附近五星级酒店订的,营养搭配得非常均衡。
我没有拒绝。
我知道,这是他小心翼翼地,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他的关心。
罗琪也几乎天天都来陪我。
她看着我憔悴的样子,心疼得不行。
“念念,你别这样折磨自己,阿姨手术很成功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我点点头,靠在她的肩膀上,心里却乱成一团麻。
我和顾屿之间,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局。
那天晚上在医院花园里的谈话之后,我们谁也没有再联系谁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。
接受他的帮助,意味着我欠下了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债。
可如果彻底和他划清界限,我又做不到。
他那晚说的话,他眼里的痛苦和脆弱,像一根针,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。
四十八小时后,母亲顺利地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。
她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。
虽然还很虚弱,但已经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了。
我守在她的病床前,给她喂水,帮她擦身。
她看着我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。
“念念,妈拖累你了。”
“妈,你别这么说,我们是一家人。”我握住她干瘦的手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这次手术,花了不少钱吧?”
“您别担心钱的事,都解决了。”我不敢告诉她实情,只能含糊地说道,“我公司……公司那边有补助,同事们也帮我凑了一些。”
母亲没有再追问,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又过了几天,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,已经可以下床慢慢地走动了。
一天下午,我正在给她削苹果,顾屿的助理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进来。
“许女士,顾总让我来看看阿姨。”助理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男人,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。
“谢谢,让你费心了。”我站起身。
母亲好奇地看着他:“这位是?”
“妈,这是我……一个朋友的助理。”
助理放下果篮,又递给我一个文件袋。
“许女士,这是顾总让我交给您的。”
我打开文件袋,里面是一份劳动合同。
星河智联,产品战略部,高级产品总监。
年薪,一百万。
没有那五十万的签字费,职位也从总监降到了高级总监,薪水从三百万降到了一百万。
但这依然是一个远超我预期的offer。
“顾总说,这个职位,是根据您的能力和资历,由公司HR部门重新评估后给出的。 他没有做任何干涉。 他说,他尊重您的原则,但他更希望,您能给他一个,也给星河智联一个机会。”
我捏着那份合同,指尖微微发凉。
我明白他的意思。
他用这种方式,给了我一个台阶下。
他把选择权,重新交回到了我的手上。
去,还是不去?
如果去了,就意味着我将和他产生更深的纠葛,我们之间的关系,将不再是简单的同学,而是上下级。
如果不去,我一个三十五岁的失业女性,带着一个重病初愈的母亲,在武汉这座陌生的城市,又能何去何从?
我犹豫了很久。
晚上,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,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我想起了十五年前,那个在食堂里只吃白饭的少年。
我想起了他拿到竞赛金牌时,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容。
我想起了他为我递上的那杯热水。
也想起了他站在我面前,眼眶通红,问我为什么。
或许,我们之间的缘分,从十五年前开始,就注定是纠缠不清的。
逃避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第二天,我给顾屿的助理打了电话。
“麻烦你转告顾总,我接受这份offer。 下周一,我会准时去公司报到。”
10
周一,我正式入职星河智联。
办完入职手续,HR领着我去了产品战略部。
我的办公室在三十八楼,是一个独立的单间,视野极好,可以俯瞰大半个东湖。
我的下属,是一个由十几个人组成的精英团队,负责公司未来三到五年的产品规划和新业务孵化。
这是一个核心且重要的部门。
顾屿没有出现在公司。
听助理说,他去北京出差了,要一周后才能回来。
我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我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环境和身份,暂时不用面对他,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。
我很快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。
星河智联不愧是行业巨头,工作的节奏快得惊人。
我几乎是连轴转,白天开会,看报告,熟悉业务,晚上加班到深夜,研究竞品和市场动态。
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一切。
我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,证明我配得上这个职位,配得上这份薪水。
我不想让任何人,尤其是顾屿,认为我是靠关系进来的。
一周的时间,一晃而过。
我基本上摸清了部门的业务情况,也和团队成员建立了初步的信任。
周五下午,我正在办公室里准备下周的部门周会PPT,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。
我抬头一看,是顾屿。
他刚从北京回来,风尘仆仆,脸上带着一丝倦意,但眼神依旧锐利。
他走了进来,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
“工作还习惯吗?”他问。
“还好。”我点点头,态度公事公办,“谢谢顾总关心。”
他看着我,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说:“晚上有空吗? 一起吃个饭。”
“抱歉,顾总,我晚上要加班。”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“许念,”他的眉头微微皱起,“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?”
“在公司,您是我的上司,我是您的下属。 我认为,保持适当的距离,是职业素养的体现。”我看着他,不卑不亢。
顾屿的眼神暗了下去。
他站起身,走到我办公桌前,拿起我桌上的一份文件。
那是我为公司一款新产品写的市场分析报告。
他翻看了几页,然后抬起头,目光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“你做得很好,比我想象的还要好。”
“这是我分内的工作。”
他把文件放下,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他点点头,“工作别太晚,注意身体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。
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我的心里,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。
我承认,我是在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。
我害怕,一旦我们走得太近,那种失衡的,不平等的感觉,会再次将我吞噬。
我只有拼命地工作,用我的专业能力,去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,来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和顾屿的交流,基本上都局限在工作层面。
每周一的集团高管例会,我会作为产品战略部的负责人,向他和其他高管汇报工作。
他对我,和其他部门的总监,没有任何不同。
他会肯定我的成绩,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我方案里的漏洞。
他公私分明得,让我几乎要以为,那天晚上在医院花园里的那场对话,只是我的一个幻觉。
但偶尔,在会议的间隙,当我的目光和他不经意地对上时,我能从他深邃的眼眸里,看到一丝隐藏的,不易察觉的落寞。
公司里,关于我的流言蜚语,也渐渐传开了。
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,空降到产品战略部总监这么重要的位置,自然会引来各种猜测。
有人说,我是顾总从竞争对手那里高薪挖来的。
也有人说,我背景深厚,是某个大人物的亲戚。
更难听的,是说我和顾总之间,有不正当的关系。
这些流言,我不是没有听到。
午休去茶水间的时候,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指点点。
我没有去解释,也没有去辩驳。
我知道,在职场上,解释是最无力的。
唯一的办法,就是用实力,让所有人都闭嘴。
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一个新项目上。
那是一个基于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的智慧社区项目,是公司未来最重要的战略布局之一。
如果这个项目能成功,将为星河智联打开一个万亿级别的新市场。
但项目的难度,也超乎想象。
我带领团队,没日没夜地做市场调研,做产品设计,和技术部门反复开会,打磨每一个细节。
那段时间,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,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。
顾屿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压力。
他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让助理每天都给我准备好提神的咖啡和宵夜。
有一次,我加班到凌晨三点,从办公室出来,发现他竟然还在他的办公室里。
他办公室的门没关,我看到他靠在椅子上,闭着眼睛,眉头紧锁,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。
桌上的烟灰缸里,堆满了烟头。
那一刻,我忽然意识到,他虽然站在金字塔的顶端,但他所承受的压力,是我无法想象的。
他不是神,他也会累,会疲惫。
就在我的项目进入到最关键的攻坚阶段时,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,降临了。
11
危机,来自于一场恶意的舆论攻击。
国内一家知名的财经媒体,突然发布了一篇深度报道,标题耸人听闻——《千亿巨头的原罪:揭秘星河智联创始人顾屿的发家史》。
那篇报道,将顾屿的出身和过往,扒得一干二净。
从他出生在贫困山村,到他父亲早逝,母亲独自拉扯他和妹妹长大。
从他在高中时如何靠着“不明来路”的资助读完书,到他在大学时为了赚钱,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。
报道的笔法极其恶毒,将他的贫困,描绘成一种原罪。
将他的努力,扭曲成不择手段的向上爬。
将他创业过程中的一些商业竞争,夸大成冷血无情的打压。
文章的最后,更是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口吻质问:一个连出身都讳莫如深的创始人,一个靠着踩踏别人肩膀上位的企业家,他所带领的企业,价值观何在?我们又如何能相信,他所构建的那个“万物互联”的世界,是安全可信的?
这篇报道,像一颗引爆的炸弹,瞬间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“星河智联”的股价,在第二天开盘后,应声暴跌。
无数的质疑和谩骂,像潮水一样涌向顾屿和星河智联。
“原来是个凤凰男,怪不得吃相这么难看。”
“抵制星河智联! 这种没有良心的企业,就该倒闭!”
“心疼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竞争对手。”
公司的公关部,瞬间陷入了瘫痪。
无论他们如何删帖,如何发布澄清声明,都无法阻挡舆论的持续发酵。
很显然,这是一场有预谋,有组织的攻击。
幕后的黑手,不仅投入了巨大的资源,而且精准地抓住了大众的仇富和猎奇心理。
公司内部,也开始人心惶惶。
我走进公司的时候,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压抑和恐慌的气氛。
大家都在窃窃私语,讨论着这件事。
我去了顾屿的办公室。
他的助理拦住了我:“许总监,顾总他……现在谁也不见。”
“我有重要的事。”
我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顾屿就坐在办公桌后面,他没有开灯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的天,整个办公室都显得昏暗而压抑。
他背对着我,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我能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烟味。
“出去。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我没有动。
我走到他身边,看着他的侧脸。
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眼窝深陷,布满了红血丝。
他一夜没睡。
他回到了十五年前,那个把自己封闭起来,拒绝和外界交流的少年。
这场攻击,击溃的不是他的商业帝国,而是他用十五年时间,辛苦建立起来的自信和铠甲。
它把他打回了原形,让他重新面对那个他最想逃离的,贫穷而自卑的过去。
“顾屿,”我叫他的名字,而不是“顾总”,“你打算就这么坐以待毙吗?”
他没有反应。
“你如果倒下了,最高兴的,就是躲在背后捅你刀子的人。 你如果倒下了,这家公司,这几千名员工,怎么办? 你母亲,你妹妹,又该怎么办?”
我的话,似乎刺痛了他。
他的肩膀,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。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贫穷不是原罪,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,更不是。 该感到羞耻的,是那些用卑劣手段攻击你的人,而不是你。”
“你出去。”他依旧重复着那句话,但语气里,少了几分冷硬,多了几分疲惫。
“我不出去。”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,坐了下来,“在你重新站起来之前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我从包里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,打开。
“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。 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反击。 公关部的常规操作已经没用了,我们必须用一种更直接,更有力的方式,去回应这场危机。”
我把电脑转向他。
屏幕上,是我熬了一夜,做出来的应对方案。
“第一,我们不能回避,必须承认你的出身。 但要用一种更主动,更真诚的方式。 我建议,由你本人,录制一个视频,亲自讲述你的故事。 不要卖惨,不要煽情,就平铺直叙地讲,你是如何从那个山村里走出来,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。 把你的伤疤,主动揭开给所有人看。”
“第二,我们要把被动的危机,转化为主动的品牌营销。 我建议,立刻启动‘星河之光’公益计划,成立一个专项基金,用于资助和你一样,出身贫困但品学兼优的学生。 用实际行动,去回应外界对你‘忘本’的指责。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我们要用产品说话。 所有的舆论,最终都要落回到产品本身。 我们的智慧社区项目,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。 我们必须加快进度,拿出一个足够惊艳的产品,用技术和实力,去粉碎所有的质疑。”
我一条一条地,把我的想法讲给他听。
顾屿始终没有说话,但他转过头,目光落在了我的电脑屏幕上。
昏暗的光线里,我看到他的眼眸里,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。
讲完之后,我合上电脑,看着他。
“顾屿,十五年前,你没有被贫穷打倒。 十五年后,你也一样不能被流言蜚"语击垮。”
“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”
“我陪着你。”
最后那句话,我说得很轻,但异常坚定。
顾屿抬起头,深深地看着我。
我们就这样对视着,在昏暗的办公室里,在巨大的风暴中心。
过了很久很久,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丝重生的力量。
“好。”
12
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,是星河智联成立以来,最惊心动魄的七十二小时。
顾屿采纳了我的全部建议。
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亲自写了一份长达五千字的文稿。
然后,他没有用任何专业的拍摄团队,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,用一部手机,录制了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。
视频里,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,没有打光,没有化妆,甚至连胡子都忘了刮。
他就那么坐在镜头前,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,讲述了自己的故事。
从大别山深处的那个小村庄,到黄冈一中的那碗白米饭。
从上海的大学,到美国的博士。
从车库里只有三个人的创业团队,到如今市值千亿的上市公司。
他提到了眉骨上的那道伤疤,也提到了创业初期,为了拿到一笔融资,陪投资人喝到胃出血。
他没有回避任何尖锐的问题,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过多的辩解。
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一个贫穷的少年,是如何靠着自己的血汗和不屈的意志,一步步走到今天。
视频的最后,他说:
“我的过去,并不光鲜,甚至有些狼狈。 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罪。 如果说,努力活着,拼尽全力想给自己和家人一个更好的未来,是一种罪。 那我,认下这个罪名。”
“今天,我把我的故事讲给大家听,不是为了博取同情,只是想告诉所有和我一样,正在泥泞中挣扎的人:请不要放弃。 只要你不认命,就没有人能给你定罪。”
这段视频,在当天晚上,通过星河智联的官方渠道,全网发布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视频发布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内,播放量就突破了一个亿。
舆论的风向,开始出现了微妙的逆转。
无数的网友,被他真诚而坦荡的态度所打动。
“我哭了,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。”
“从他身上,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 谢谢你,顾总,给了我继续奋斗下去的勇气。”
“黑他的人,良心不会痛吗?”
紧接着,星河智联官方宣布,将投入十亿资金,成立“星河之光”助学基金会,由顾屿的母亲和妹妹,担任基金会的名誉理事,专门用于资助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。
这个消息,彻底引爆了全网。
星河智联的股价,在第二天开盘后,奇迹般地止跌回升,并且一路飘红,最终以涨停收盘。
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危机,被我们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,硬生生地扭转了过来。
甚至,还将星河智联的品牌形象,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危机解除的那天晚上,公司所有高管都聚在会议室里,复盘这次的事件。
所有人都心有余悸,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兴奋。
会议结束后,大家都提议去庆祝一下。
顾屿拒绝了。
他走到我面前,对我说:“陪我走走吧。”
我们没有开车,就沿着公司楼下的那条路,慢慢地走着。
武汉的夏夜,晚风带着一丝水汽,吹在脸上很舒服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忽然开口。
“你不用谢我,”我看着他,“我是在帮我的老板,保住我的工作。”
他笑了,是那种发自内心的,轻松的笑。
“许念,你总是这样,非要把自己武装得像一只刺猬。”
“我只是不想再欠你什么。”
“你从来不欠我什么。”他停下脚步,转过身,认真地看着我,“一直以来,都是我欠你的。”
“如果没有你,我可能根本撑不过高中那三年。 如果没有你,我可能早就被这次的危机打垮了。”
“是你,一次又一次地,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。”
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别过头去:“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。”
“你有。”他固执地说,“在我心里,你一直都是我的光。”
我的心,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“顾屿,”我深吸一口气,决定把话说清楚,“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。 但是,我们之间,除了工作关系,最好不要再有别的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他的眼神,瞬间黯淡了下去。
“因为我们不合适。”我残忍地说道,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。 你的世界,太复杂,太耀眼,我融不进去。 我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。”
“如果我说,我愿意为你,放弃那个复杂的世界呢?”
我愣住了。
“星河智联已经走上了正轨,有没有我,它都能很好地运转下去。 我早就累了,我想回到那个小地方,开一家小小的书店,或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。 过你说的,最简单的生活。”他看着我,目光灼灼,“你愿意,陪我一起吗?”
我看着他,看着他眼睛里那份不加掩饰的,热切的期盼,一时间,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13
那晚之后,顾屿真的开始着手,为他“退休”后的生活做准备。
他提拔了公司一位资深的副总裁,接替他CEO的职位,自己则退居幕后,只保留了董事长的头衔,不再参与公司的日常管理。
这个决定,在公司内部引起了巨大的震动。
所有人都无法理解,为什么他会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,选择激流勇退。
只有我知道,他是认真的。
他开始频繁地往返于武汉和黄冈之间。
他在我们高中的母校附近,盘下了一个小门面,请了最好的设计师,将其改造成了一家书店。
书店的名字,叫“念屿书屋”。
念,是我的名字。屿,是他的名字。
他还真的去考了教师资格证。
以他的学历和资历,想在黄冈一中谋一个物理老师的职位,简直是易如反掌。
我看着他一步步地,把他口中的那个“简单的生活”,变成了现实。
我的心里,筑起的那道坚固的防线,开始出现了裂痕。
母亲的身体,在我的精心照料下,恢复得很好。
她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,只是需要长期服用抗排异的药物。
她看出了我和顾屿之间不寻常的关系。
有一次,她拉着我的手,对我说:“念念,那个姓顾的孩子,是个好孩子。 妈看得出来,他是真心对你好。 你不要因为妈的病,耽误了你自己的幸福。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为她掖了掖被角。
智慧社区的项目,在我的带领下,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。
我们成功地研发出了第一代产品,并且在武汉的一个新建小区里,进行了试点运营,效果非常好。
在项目的庆功宴上,我喝了很多酒。
宴会结束后,顾屿开车送我回家。
在车上,借着酒劲,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问题。
“顾屿,你为我做了这么多,值得吗?”
他专心开着车,目视前方,淡淡地说道:“为你,什么都值得。”
“可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。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承诺。”他把车停在我租住的小区楼下,转过头看着我,“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,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。 我可以等,等多久都可以。 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。”
车窗外,路灯的光晕透过玻璃,洒在他的脸上,给他俊朗的轮廓,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。
我的心,彻底乱了。
回到家,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,用冷水一遍遍地冲着脸,试图让自己清醒。
我不得不承认,我对他,并非毫无感觉。
从十五年前那个沉默的少年,到如今这个深情的男人,他一直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,存在于我的生命里。
只是,我害怕。
我害怕我们之间的差距,害怕他那过于沉重的爱,害怕自己会再次迷失。
就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,一场更大的危机,悄然而至。
之前那场舆论危机的幕后黑手,一直没有被揪出来。
而这一次,他选择了用一种更狠,更致命的方式,卷土重来。
他买通了星河智联技术部门的一个核心员工,窃取了我们智慧社区项目的全部核心代码和设计方案。
然后,他抢在我们正式发布产品之前,推出了一款功能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产品,并且申请了专利。
这意味着,我们耗费了无数心血和资金研发出来的项目,不仅无法上市,反而成了“抄袭者”。
这个消息,对整个星河智联来说,是致命的打击。
尤其是对我,对我的团队来说,更是晴天霹雳。
我们没日没夜奋斗了半年的成果,就这样,为他人做了嫁衣。
公司的董事会,紧急召开了会议。
会议上,所有的矛头,都指向了我。
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,我难辞其咎。
有几位董事,言辞激烈地要求,必须立刻将我开除,并且追究我的法律责任。
顾屿坐在主位上,脸色铁青,一言不发。
就在我准备站出来,承担所有责任的时候。
顾屿开口了。
“这件事,责任不在许总监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泄密的人,我已经查到了。 是技术部的张恒。 他收了我们竞争对手‘远航科技’五百万,把代码卖了出去。”
“至于专利的问题,”他冷笑一声,“他们以为,拿到了我们的代码,就能高枕无忧了吗?”
他看向我,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。
“许念,把你准备的那个东西,拿出来给各位董事看看吧。”
我点点头,打开了我的电脑,连接上投影仪。
屏幕上,出现了一份我们早就准备好的,关于“防御性专利布局”的方案。
原来,顾屿从一开始,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泄密的风险。
他在项目启动之初,就让我秘密地,将我们的核心算法,以各种不同的形式,拆分申请了上百个外围专利。
这些专利,就像一张巨大的网,将我们的核心技术,牢牢地保护了起来。
远航科技虽然抢先申请了产品专利,但他们的产品,只要运行,就必然会侵犯到我们这张专利网里的某一个。
他们,掉进了我们早就挖好的陷阱里。
“现在,我们有两个选择。”顾屿站起身,环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,“第一,起诉他们,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。 第二,收购他们。”
所有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了。
“远航科技的创始人,是我大学时的师兄。 他一直对我不服气,想在事业上赢我一次。 这次,他输了,输得很彻底。”
“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。”
顾屿看着我,目光里充满了信任和默契。
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。
我们之间,早已不是施恩与被施恩,也不是简单的上下级。
我们,是战友。
是可以把后背,交给对方的,最亲密的战友。
14
那场商业战争,最终以星河智联全面收购远航科技而告终。
顾屿没有把他的师兄赶尽杀绝,而是给了他一个相对体面的价格,让他带着钱,退出了这个行业。
经此一役,星河智联在智慧物联领域的霸主地位,再也无人可以撼动。
而我,也因为在这场危机中,所表现出的冷静和远见,彻底赢得了公司所有人的尊重。
再也没有人,在背后议论我的出身,或者我和顾屿的关系。
一切,都尘埃落定。
一个月后,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。
顾屿没有挽留我。
他只是问我:“想好了吗? 要去哪里?”
我说:“回黄冈。”
他笑了:“好,我陪你。”
我们一起回到了黄冈。
那座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,变化很大,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。
但有些东西,却永远不会变。
比如,长江边那熟悉的江风,比如,小巷里那家卖了几十年热干面的早餐店。
“念屿书屋”已经装修好了。
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,一楼是书店,二楼是咖啡馆。
整体是原木色的装修风格,温暖而明亮。
书架上,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,从文学到历史,从哲学到艺术。
顾屿说,这些书,都是他亲自挑选的。
我站在书店中央,看着午后的阳光,透过巨大的落地窗,洒在地板上,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中,弥漫着书本的油墨香和咖啡的醇香。
这,就是我想要的,简单的生活。
顾屿从二楼走下来,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拿铁。
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我,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。
“喜欢吗?”他问。
“喜欢。”我点点头。
“那,愿意留下来,当这家书店的老板娘吗?”他看着我,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。
我的心,漏跳了一拍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转头看向窗外。
街对面,就是我们曾经的母校,黄冈一中。
正是放学的时候,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们,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口走出来,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。
我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的我们。
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,和那个偷偷往他饭卡里充钱的少女。
我们绕了一个巨大的圈,跨越了十五年的光阴,经历了无数的风雨,最终,又回到了这个故事开始的地方。
我转过头,看着顾屿。
他也在看着我,眼神里,充满了耐心和等待。
我忽然就笑了。
我放下咖啡杯,主动伸出手,握住了他的手。
他的手心,温暖而干燥。
“好。”我说。
一个字,却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勇气。
顾屿愣住了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
下一秒,他猛地把我拥入怀中。
他的拥抱,很用力,用力到几乎要让我窒息。
我能感觉到,他滚烫的泪水,滴落在我的脖颈上。
这个在商场上无所不能,面对危机也从不皱眉的男人,此刻,却像个孩子一样,在我怀里,哭得不能自已。
我知道,他不是在哭泣。
他是在释放。
释放那积压了十五年的,所有的思念,不安,和深情。
15
一年后。
“念屿书屋”成了黄冈市的一个小小的文化地标。
很多学生和文艺青年,都喜欢在周末的下午,来这里点一杯咖啡,挑一本书,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下午。
我成了书店的老板娘,每天的工作,就是整理书籍,招待客人,偶尔和来往的熟客聊聊天。
顾屿,则真的成了黄冈一中的一名物理老师。
他上课风趣幽默,深入浅出,深受学生们的喜爱。
很多女生,都偷偷地暗恋着这位英俊又博学的顾老师。
但她们也都知道,顾老师已经名草有主了。
因为每天下午放学,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街对面的书屋,而书屋那个漂亮的老板娘,总会为他准备好一杯温热的红茶。
我们的生活,平淡,安宁,却充满了细水长流的幸福。
我们用“星河之光”基金会的名义,在黄冈一中设立了“念屿奖学金”,专门用于奖励那些和顾屿当年一样,家境贫寒但品学兼优的学生。
每年的颁奖典礼,顾屿都会亲自上台,为获奖的学生颁奖。
他会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,鼓励他们不要向命运低头。
而我,就坐在台下,安静地看着他。
看着他站在光里,自己也活成了一道光,去照亮更多的人。
有一个周末,我们一起回到了他大别山深处的老家。
那是一个很美,但也很贫穷的小山村。
他的母亲和妹妹,还生活在那里。
他的母亲,是一个很淳朴善良的农村妇女,见到我,拉着我的手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他的妹妹,已经大学毕业,在村里的小学当老师。
她悄悄告诉我,她上大学的钱,都是哥哥寄回来的。哥哥告诉她,要好好读书,将来回报家乡。
那天晚上,我们住在他家的老房子里。
躺在床上,听着窗外的虫鸣和风声,我问顾屿:“你后悔吗? 放弃了那么多,回到这个小地方。”
他从背后抱住我,下巴抵在我的头顶。
“不后悔。”他的声音,在静谧的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以前,我拼命地往外跑,是想逃离贫穷,是想证明自己。 我以为,拥有了全世界,我就会快乐。”
“但后来我才发现,我想要的,从始至终,都只是一个你,一个家。”
“许念,”他收紧了手臂,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,“谢谢你,愿意成为我的家。”
我的眼眶,微微湿润。
我转过身,回抱住他。
是啊,家。
我们都曾是漂泊无依的孤岛,在人海中沉浮。
但从今往后,我们有了彼此,我们就是对方最温暖的港湾。
我们不再需要去追逐外界的那些浮华和喧嚣。
因为我们知道,真正的幸福,不是你拥有了多少,而是有一个人,愿意陪你,看遍这世间最平凡的风景。
这,就是最好的结局。
